光从地板上抬起来,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要从那无边的黑暗里,寻出下一个十年的踪迹来。 “之后下一个十多年,二十多年,三十多年……” 她的话语,像一缕游丝,在寂静的空气中飘摇,却在我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。 下一个十多年,我们大约真是在带儿子的孩子了。 那时,我的臂弯或许已抱不动那沉甸甸的小生命,我的老腰,怕是经不起长久的弯曲了。 而她,我的妻,定然是戴着老花镜,就着窗前更昏浊的光,一针一线,颤巍巍地,为孙儿缝制小衣小褂。 她的白发,定是比现在更多,更密,像顶着一头蓬松的雪。 再下一个二十多年呢? 女儿的孩子也该来了。那时,我们该是怎样的龙钟老态了? 她的背,会不会已经佝偻,像一张被岁月拉满了又松下去的弓? 她的步履,会不会变得蹒跚,需要倚着一根拐杖,才能在那熟悉的客厅里,缓慢地移动? 她的脸上,定是布满了核桃壳一般深的皱纹,笑起来,再也寻不见当年那月牙儿的影子了。 那么,三十多年后呢? 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! 那是一个太过遥远、也太过苍茫的未来。 到那时,她——我此刻眼前的妻,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? 她的头发,定然是全白了,稀稀疏疏的,露出粉红色的、脆弱的头皮。 她的牙齿,也许已经落光,嘴巴瘪瘪地窝着,说话都有些漏风。 她的手上,会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,像一片片枯死的苔藓,爬满了曾经那般温润的皮肤。 她的眼睛,或许会变得浑浊,看东西也模糊了,再也不能为我缝补一粒脱落的纽扣。 她会不会终日坐在一把旧藤椅里,身上盖着一条薄毯,在太阳底下,昏昏沉沉地打着盹,口水不知不觉地流到衣襟上? 想到这里,我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凉的井水里,一阵剧烈的寒意,直透骨髓。 我会看到吗?这个念头,像一条冰冷的蛇,倏地钻入我的脑海,盘踞不去。 是的,我会看到吗?看到我美丽的、水红衫子的新娘,最终变成那样一个风烛残年的、需要人擦拭口涎的老妪? 这其中的每一步变化,我都将亲眼目睹,这究竟是岁月的恩赐,还是一种残酷的刑罚? 而这念头只在我心里翻腾了一霎,便渐渐地沉静下去了。 我望着她,望着灯光下她疲惫而安详的侧影,望着她眼角那细密的、为我所熟悉的纹路。 觉得那条冰冷滑腻的蛇不知何时已悄悄溜走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温热的、沉甸甸的觉悟。 是的,我会看到的! 我不仅要看到她白发苍苍,看到她步履蹒跚,看到她齿摇发落,我还要一直陪着她,走过这所有必然要来临的岁月。 这或许不是一首诗,不是一支歌,它只是一段最平凡、最琐碎,甚至有些狼狈的人生。 但这一段路,是我与她一同走过的! 她的衰老,便是我的衰老;她的疲惫,便是我的疲惫。 我们早已是彼此生命里,最深刻的那一道年轮,再也分不开了。 我悄悄地伸出手去,在昏黄的光影里,握住了她那双筋络微突的、粗糙的手。 她微微一惊,转过脸来,有些茫然地看着我。 我没有说话,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。 她的手心是温热的,干燥的,带着一点洗洁精的、淡淡的柠檬气息。 她看着我,眼里的茫然渐渐化开了,那空空的目光,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落点。 她没有笑,只是极轻极轻地,回握了一下我的手。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了。 而我们,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,像两棵偎依在一起的老树,任凭着那“